台灣公眾知識份子的末日?
洪裕宏
陽明大學心智哲學所教授
桑塔格是美國最後一位知識分子
今天的台灣社會還有 公眾知識份子嗎?美國歷史學者羅素‧雅各比(Russell Jacoby)在其名著《最後的知識份子》中也困惑美國的知識份子哪裡去了?這本書出版於1987年。雅各比在尋找的是四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世代知識份子。 屈指一算,大約是在六0年代或其後進入大學讀書的世代。怎麼會整個世代的知識份子都消失了呢?2000年該書再版,雅各比的再版序依然認為,美國已經沒有 知識份子了。2004年去世的作家蘇珊‧宋塔格(Susan Sontag)是雅各比推崇的上一代知識份子。當宋塔格辭世時,很多美國作家都說美國最後一個知識份子走了。雅各比的《最後的知識份子》一書試圖解釋為何 在六0年代以後,美國社會竟然孕育不出新一代的知識份子。
對雅各比而言,知識 份子不是泛指所有受過教育的人。在一般人的概念中,受過大學教育或讀過一些書的人都是知識份子。雅各比的「知識份子」指關心公共事務,用非專業、非技術性 的語言,為有學識的一般讀者撰寫評論或著述的作者或思想家。他稱這類人為「公眾知識份子」(the public intellectual)。「公眾知識份子」這個詞在近二十多年來頗為盛行,要拜雅各比這本非常批判,帶有挑釁意味的書之賜。作家宋塔格之所以被譽為美 國最後一位公眾知識份子就是在於她身為作家,關心美國社會與文化,寫了很多批評的文章,是知名的反戰份子,反對過越戰,也批評伊拉克戰爭,被讚美為「美國 公眾的良心」。
「公眾知識份子」這 個概念源於黑格爾(Hegel)對分工(division of labor)的批判。黑格爾認為「分工」有益於工作效率,卻導致工作意義的死亡。知識專業的分工其實也一樣,專業往往細分到瑣碎化與去意義化。這種工作的 去意義化或機械化,會導致異化(alienation)。異化指人與自己、人與世界的斷裂。美國作家愛默生(Ralph Waldo Emerson, 1803-1882) 受黑格爾影響,在其著名演講「美國學者」(「The American Scholar」) 中,認為「知識份子」指「完整的人」(One Man) ,涵蓋所有人性面向的人,是通才型的人。因此「知識份子」是「專家」的對立面。知識份子不會被專業知識限制,也不會被書本上的死知識限制。知識份子是傳統 偉大觀念的承繼者,也是新觀念的創造者,同時也擅長於傳播理念。
與主流當道對抗多麼危險
把公眾知識份子定性 得最鮮明者則非薩依德(Edward Said, 1935-2003)莫屬。薩依德認為知識份子的使命在增進人類自由與知識。知識份子要面對社會大眾發言,批判社會與動攪現狀。因此知識份子的論述絕對不 是專家在特定領域的專業性、技術性論述。他是針對社會大眾就公共事務從事批判性的評論。最重要的,薩依德認為知識份子的評論無法避免意識型態,因為這些評 論並非科學論述,也一定牽涉到基本價值與信仰,因此本質上是意識型態的。在台灣常常聽到用「意識型態」來罵人,最常見的是《中國時報》、《聯合報》以及國 民黨政高層罵別人「意識型態」。對薩依德而言,「意識型態」可是知識份子論述的本質。批判當道、批判主流當然會惹人不高興。這不高興的情緒反應自然是來自 基本價值與信仰遭到挑戰。最近的廢除死刑論戰,是主流社會的核心價值被挑弄之後的抓狂反應。從白冰冰現象到曾勇夫部長連續集體屠殺死刑犯,告訴所有想作知 識份子的人,你要面對的反撲力量會有多麼巨大。這也難怪薩依德在其《知識份子論》(Representations of the Intellectual)書中,力陳知識份子要有勇氣與當權者及主流對抗。可見要與當道及主流對抗是多危險的一件事。